青黛毫不怀疑对女子从不假辞色的杨巍话里的真实性,他绝对能说到做到。所以在第一日见过杨巍后,她便一直缩在自己住的侧间里,听一听传讯蜂带来的消息,也知道杨巍是去查她的身份了。
她在永昌候府的时候就没怎么出过门,也没见过多少人,杨巍只去迎春楼和罗婆子那查,查不出她的真实身份。
她住的侧间和杨巍起居的正房只隔了一堵墙,每当杨巍回来了,她便拿了本《易经》——杨府别的不多,书倒是能让她弄到一两本,在墙边喃喃地念,不时停下来自语一番疑惑。
过了差不多七八日,在她念道:“比,吉也;比,辅也,下顺従也。‘原筮,元永贞,无咎’,以刚中也。这‘刚’指的是何意?莫不是指刚直之人?”的时候,墙那头传来杨巍忍无可忍的声音:“你,过来!”
青黛将书合上,慢吞吞地挪到杨巍的正房门口,朝他行了个礼,似是十分疑惑地问道:“大人唤奴婢有何吩咐?”
杨巍这几日去查过她的身世,虽然没查得很深,但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本是想着将她送到母亲那,但母亲这回是吃了铁秤砣的心,放出话来,他今日赶走一个丫鬟,明日就给他送一双来。
幸好这女子还算老实,即使住在同一个院子中,这几日他根本就见不到她的人。就只有一点他难以忍受——每当他就寝前,她总在隔壁叨叨地念着书,还总自言自语些似是而非的理解,他已经忍了她这些天了,今日,在学问上的严谨让他忍无可忍!
她稍稍抬了眼,杨巍一袭家常的青色直裰坐在东坡椅上,头发披散在背后,在屋中暖黄的灯光下俊美如玉的脸晕出柔和的光晕,将白日的严肃刚直弱化几分,倒是显得年轻了几岁。只是他的眉毛不满地皱着,手上握着一卷书册,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边缘,语气完全称不上温和:“‘刚’指的是‘君臣’之君,君为阳,臣为阴。”
她的面上露出恍然的惊喜神色,豁然开朗道:“原来是这般!如此这句的意思便明了了,多谢大人指点。”
“你既是书香门第之后,又能从《传习录》中那句话悟出那等道理,不该被这点简单的问题绊住。”说着,他眼神中带了点嫌弃扫了她一眼。
青黛装作没看出来,她对于孔孟学说只是知道个皮毛,在太安观对于王阳明那一番话的理解也只是占了从后世而来的学识的便宜,引了平行世界这个新奇的东西出来。要是再用这点勾着杨巍和她说话,估计没几句就要露陷了,她屈了屈膝,语气很是谦逊地道:“奴婢学识疏浅不及大人,不过奴婢自幼对《梦溪笔谈》、《论衡》等书籍感兴趣,对其中的学说自个琢磨了不少。”
“此话当真?”杨巍的双眸霎时就亮了起来,把对她的那点嫌弃暂且抛到一边。他平日阅读的书籍不光只有儒道礼法经史子集那类的,涉及天文地理农工水利的也不少,这类书籍不被崇尚科举的士子看重,平日里少有人能和他谈论这类的内容。
“《论衡》中形容声音有:‘令人操行变气远近,宜与鱼等,气应而变,宜与水均。’便是说明声便如同水波般,传至人们耳中。”她微微笑了笑,秀致的面容和精致迤逦的眉眼在这一刻忽地变得耀眼,好似是剥除了那层身份低微的枷锁,“大人可知,这烛火发出来的光,同样具有这样的特性。”她说着用手晃了晃那摆在桌上的莲花底座烛台。
杨巍早直起了身子,手中的书卷都放下来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见她停下来不说,不由得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东坡椅,催促道:“坐下说。”
青黛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开始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给他讲声与光的传播。
她前世的专业就是物理学,若不是倒霉碰上车祸穿到了这里,她现在估计都读上博士了,她脑中的物理学知识和实验,足够她和杨巍不眠不休地论上一年半载的。
杨巍求知欲无限,硬是拉着青黛秉烛夜谈,把青黛说得口干舌燥的,都讲到光的波粒二象性了。
此时夜已深,府外街上刚敲过了叁更的梆子,青黛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比不得杨巍精力充沛,在他思考沉吟的时候,已经撑着自己脸颊要睡着了。
“叩叩”两声清脆的敲击声把青黛惊醒,猛地抬眼便看到杨巍两个指节叩在桌面上,对于新知识狂热的目光已经转换成了幽冷的高深莫测。
青黛抬手擦了一把嘴角流出来的口水,一点都没有打了瞌睡的窘迫,若无其事地道:“大人还有何不解之处吗?”她是看清楚了,装娇弱可怜、柔顺贤惠对这位大哥都没用,毕竟是深更半夜拉着温香软玉谈了一晚上光学基础的柳下惠。
她略为豪放的动作让杨巍的额角隐隐抽了抽,虽然她一个青楼女子懂得如此多的学识有些奇怪,他只以为是她父兄对这方面颇有研究,便清咳了两声,表情正经严肃,“今日便到这罢,明日你说的那个……实验,能准备好罢?”方才她提到了可以验证光的波动性的着名实验双缝干涉,这个倒是好实现。
终于能睡觉了!
青黛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