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高悬,热灿的阳光透过树中的漏影,落在桓雁之的头顶。
他回头看向内舍的甲子院,少年站在阳光中,一袭红衣灿灿,似乎要灼伤他的眼。
易卓拧起拳头,跟在青年身后,闷声开口。
“桓君,是否需要将他召回来?”
桓雁之轻轻地摇了下脑袋,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也学上了少年的习惯。
“不必。”
又过了半晌,易卓再次开口,“苗苗看起来很伤心。”
桓雁之没有回头,“你是否也觉得我处事不公?”
易卓:“属下不敢。”
桓雁之放缓了步子,“我确实有私心,却不是对薛昆。”
薛昆控告少年罪名是意图谋杀,如果让他挨了刑责,反应过来后,少年肯定要遭殃。
若此事交由刑部处理,就由不得他掌控了。
先把学子的视线引到事实真相上,再放离少年出太学,可保他暂时无虞。
如果薛昆再聪明一点,又或者不是被他奸淫父亲小妾的事占据了心神,只要他咬死苗苗意图谋害他,少年肯定要承担刑责。
律法是律法,私心是私心。
靠投机取巧,掩盖事实来助人逃脱罪责,他问心有愧,如是放任薛昆构陷苗苗,他良心难安。
易卓听不懂,“属下觉得苗苗挺好。”
桓雁之:“但他不属于这里。”
他应该属于山川草木,海阔天地。
自己虽有德名加身,其实无趣透顶,不过是看着新鲜罢了。
通往萱院的青石路像是有些年头了,光可鉴人的表面倒映出易卓的脸。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殿下,您本也不属于这里,属下也是,纵使这条路非我想选择的那条,但属下自被分给殿下以来,从未有后悔过,殿下会是明君,我也不会是佞臣,苗苗更不会是妺喜之流。”
桓雁之转头,视线像是落在他身上,又像是没落在他身上。
“易卓,孤所走过的第一步都是基石,稍有行差踏错,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孤身为太子,身系百城十郡一国,非走摊商贩,维系的不过一家而已。”
青年叹了口气,望向端月山下繁荣的建邺城,“……孤赌不起。”
建邺城下,滇河的分支穿流而过,桥上的脚商熙熙攘攘,少男少年沿街嬉戏打闹。
“孤之所有,已远胜过大桓众多百姓,有人为生病的妻子筹钱,在码头上扛着一文一包的米袋,有人在为春天过去坐在街头乞讨,只因没有春花可卖,家无田产不知如何维持生计,还有人连娶妻生子都是奢望……众生皆苦,孤之所忧,不值一提。”
易卓沉默地跪在青石路上,桓君说的道理他都明白,可他做不到。
像个斩断了私心的傀儡,踩在中间的那条线上不得有丝毫分心。如果本来没有,他也不会觉得多痛苦,但若是时时都要面对本可以呢?本可以纳喜欢的少年郎,本可以放弃德君的枷锁,本可以能满足自己无伤大雅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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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管事没给苗苗好脸色,反正苗苗来的时候也没带东西,直接一卷包袱把他赶出了太学。
霍骁正好在太学的侧门等他,见他出来,幸灾乐祸道,“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子这么惨,被人赶出太学,连活都没得做了。”
苗苗朝他翻了大大的白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他又不傻,桓雁之事出反常,肯定是想保护他才让他离开太学。
霍骁“呵呵”两声,“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家太子可真阴,往后的日子,看着薛家倒霉吧。”
是他想岔了路子,明明是想把薛昆踩得不能翻身,却还要屡次提醒他,踩着薛昆成全自己的名声。
要是此事传到薛父的耳朵里,按照薛父敏锐谨慎的性格,肯定要仔细核查当日众人说的话,为什么薛昆在面对太子给的药丸时情绪会如此激动,肯定是有鬼,那可不就联想到了太子先问苗苗的话上了,两厢核对,薛父必定会起疑心。
按道理来说,桓雁之完全没必要问苗苗他做过最有愧于双亲的是什么事,这是饵。
看似留有余地,其实满是杀机。
苗苗抱起自己的包袱,“呸,雁之最好了,你才阴……”
霍骁追上他,“你家太子把你赶出太学,我怕你无处可去露宿街头,对比之下,你居然说我才阴?”
苗苗:“雁之喜欢我。”
霍骁:“哦。”
他又想到一个可能,说不定桓雁之把所有仇恨引到他身上,才在此时把苗苗赶出太学的。
青年骂了句脏话,真是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从桓雁之长到八岁的时候,他一直活在桓雁之的阴影中,他的老爹把太子夸得神乎其神,每次夸赞后必定连带把他贬一顿。
苗苗:“可他不理我。”
霍骁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飞灰,让下属腾出匹马给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