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拂斜靠在榻上引枕,翻阅起雪姑送来的纸张。朝堂上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吏多如牛毛,秦王府内属官众多,少不得也占几个,这一纸就是长史手底下某个官吏交上来的,落款处是林缘。林家是关中世家,在某一地颇有声望,子孙家业兴盛,良田累积不在少数。年中,宋王受命前往关中,随行的队伍中就有林缘的亲友。据那位林氏所说,宋王在京中见人总是和颜悦色、少有发怒,而到了关中某州县,像是换了一个人。宋王为一点小事斥责下属,还往团练兵借了人手,锁拿当地衙门官吏,彻查当地土地授田,凡是有在籍的封爵官员及其亲眷、豪强名下土地超过律法规定的,无不枷锁手脚,严加看管。有借机生事、抵死不从者,宋王当着百姓的面,亲手砍断了闹事者的手足,鲜血从断手处一直流淌到林氏的脚尖,惨痛的情状,吓昏了三个官吏。当月某县的土地册子清清楚楚地摆上皇帝案头,其中恶意兼并百姓土地的豪强与官眷,凡是能找到人的,全部被宋王先斩后奏死在关中,无一人逃脱。这一年里,宋王走遍了关中各州,先后抽检了八个县,查验授田成效。后面的县衙表现就比最开始的要清白,不管是县令本就清廉还是后来弥补得好,可喜可贺的是关中明年的授田会比今年做的更好——死去的豪强与受羁押的官吏名下的田地会被全盘清查。仔细查看林缘言辞,林家应该也有族人被清算了,人财两失。土地和隐户是世家大族壮大的根本,没人能舍得放手,皇帝也不行。文中附上某县的授田数目,分到女丁男丁头上的田地是律法规定的五成左右。大周之前女丁也分有田地,而在立国之初,太祖取消了女丁的田地和赋税,这令女丁身上的压力减轻的同时,也让她们成为更名贵的“家产”,男取女归成了稳赚不赔的买卖。皇帝当政,允许女人开垦的田地归属她们个人,免除新田的十年赋税,并且此后成年的女丁都能得到部分永业田。姬无拂当时在这件事上参合过一手,对此印象深刻。后来,她才知道如今大周很多地方在册的田地不足以完成授田,男丁部分本就是不足够的,各地授田大都维持在七成左右,再加上女丁,这个数字会缩得更小。当然,只要田地能够发在百姓手中,个人授田变少并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姬无拂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后脑勺:“熏笼里的炭火再大些,我感觉脚上有些冷。”宫人戳亮熏笼内的炭盆,又加了两三块炭进去。雪姑听见声响进门,指点宫人:“算着日子,明后日大王该来月水了,再给添上两个熏笼,别受了寒气。”姬无拂朝雪姑挥了挥手中纸张:“雪姑应当是知道的吧,朝中官吏吞并民田的事,这两年闹出来的多么?”“寻常谁人胆敢在这上头动心思,极少有的。稍微有那么一两桩案子,没多久圣上就派宋王下去清查了。”雪姑接过宫人手中木梳,坐在姬无拂身后,打理姬无拂发尾。姬无拂放开纸张,趴在引枕上放松身体:“三姊这事做的绝,我今天看那几家人凡是忍不住抬头看三姊的,眼里都冒火光了。人永远是越来越多的,三姊下手再狠,也遏制不住人心,还是得有个治本的法子。”雪姑点头称是,丝毫不怀疑自家大王是否拥有解决千古难题的实力:“车到山前必有路,大王必会想到合适的法子的。”“雪姑也是在哄我,阿姊也是。”姬无拂叹气,“豪强田连阡陌,总有办法免去租庸调,百姓稍有家财者,还要受官吏豪强欺压,贫困则流落田野。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但总觉得都不够好。”雪姑轻揉姬无拂发根,确认都烘干了,笑道:“闭门造车是不成的,大王明日去和圣上、宋王商量吧。”姬无拂于姬宴平进入登春阁时, 太子姬赤华已经在座。长庚年初受封扶风郡王此刻列坐末位,长庚见来人,起身叉手问安:“姪儿见过宋王、秦王, 两位叔母近来可好?”“又没有外人, 何必这样生分,来叫我看看长庚长高了没有。”姬无拂上前一步, 左手比划长庚身高, 大约在姬无拂腰腹处, “不错, 要不了多久长庚的身量就会和我差不多了。”“真的吗?我以后想长得比母亲、叔母们都要高!”长庚尚且稚嫩的脸上双眼闪闪发亮。姬无拂拍拍姪儿肩膀不住点头,实则暗笑:果然没有小孩是不喜欢被夸赞长得高的。太子姬赤华则与姬宴平说起修法的事, 这是一时半会儿完不成、却又必须跟进的大事, 疏忽不得。姬无拂和长庚说笑的同时竖起耳朵听了两句, 好似在说要废黜女子贱籍和变更税法等事。没多久,宫人进门通传:“圣上到了。”皇帝进门见诸子以及孙儿和乐,脸上也露出两分笑意:“今日倒还算齐全, 顺伯在怀山州应当也是顺遂的吧。”诸王见礼罢,姬无拂笑着回答:“长姊爱极么些人的风俗,日日钻研, 连我都赶出来了,想来是非常如意。”“那就好啊。”皇帝先入座, 冲孩子们摆手:“都别站着,坐下说话,今儿是家宴很不必拘谨。”眼风扫过,冬婳便叫人传菜。照旧是诸人爱吃的那几样, 并不依照时下的上菜习惯,只是把个人爱吃的菜品送上来, 摆满即止。外面的吃喝是远不及内宫的,姬无拂在外飘荡这段时日,见了桌上一应菜品毫不客气地开吃,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将将七八分饱,才心满意足地放下象箸。皇帝欣赏着诸子的吃相,偶尔往嘴里填几口。等姬无拂和长庚吃得差不多了,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