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半分钟,洪良章终于稍稍抬起头,松弛堆积的眼皮下,红血丝几乎占据了浑浊的眼球。
“我加入他们……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儿。”
洪远航并非不小心暴露的,而是有一封匿名信,直接寄到了洪家,收件人堂而皇之地写着“洪良章”三字,而信里的内容,则是令洪良章骇惧惊惶的开端。
“我怎么也没想到……小航居然在帮着那种杀人犯作恶……送他出国留学是我的主意,在美国都是我照顾他,早知道会害他走上歪路,我就该听他父母的,留在国内随便混个文凭得了……把孩子养成这样,我实在没脸面对他父母啊……”
隔代亲,产生溺爱,也是人之常情,洪良章自哀自怨的忏悔落在每个人耳中,不禁令人心中产生疑问:如果是我,会选择怎么做?举报自己的亲孙子使其入狱,或是隐瞒罪行当作无事发生?
亲情这座大山,能轻松翻越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虞度秋突发奇想地问:“如果你父母还活着,碰巧成了我的敌人,他们要杀死我,你会怎么办?”
“首先,这个假设的前提没有一条会实现,并无意义。”柏朝附在他耳边,不打扰别人的沉思,悄悄地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其次,即使我父母仍活着,也会很喜欢你的。”
这个回答很正确,虞度秋却觉得不够称心,达不到以前的默契水准。
不过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审讯室内的悔罪仍在继续——
“我没敢告诉任何人,只盼着少爷别再牵涉其中,为此特意去找了老爷劝解,可少爷的决定又岂是旁人能左右的?他终究还是为穆浩回了国,卷入了这一场血雨腥风。”
洪良章眼神呆滞地望着自己的手铐,衰老的大脑思维迟缓,许多记忆都已模糊,但这一年间的种种犹如刀刻斧凿般深深留存于脑海,给他带来了太多痛楚,每一桩都记得十分清楚:
“少爷回国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了他二叔,心想着,若是亲属真发生什么不测,少爷或许会顾忌着家人安危,不再趟浑水,可我没想到会弄巧成拙……那一晚我真的很后悔,同时也明白,我是真的踏上不归路了,恐惧笼罩着我,我情急之下,只好求助杜书彦。”
徐升:“杜书彦知道你想劝退虞度秋,他也怀着这个目的,对吗?”
洪良章点头,叹了声气:“书彦这孩子,有谋无勇,心里想除掉少爷,又不想失去这个能扶持自家公司的妹夫,所以前期和我是一条心的。费铮那时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让他利用裴卓,说服杜小姐去找董师傅给少爷下药,说是这样或许能让少爷转移怀疑的目标。可我完全没想到,他别有用心,私下居然另外安排了杀手,还好小航告诉了我,我才来得及安排人前去阻挠,若是少爷真出了事……我一辈子良心难安啊!”
洪良章提到这件事,仍心有余悸,微喘着气说:“从那之后,我就知道费铮这人心怀叵测,但我没告诉杜书彦,他们两个相伴多年,我道出实情,杜书彦未必站我这边,甚至可能怀疑我会向少爷告密,对我和小航下手。”
难怪杜书彦始终不知虞度秋曾在美国遭人追杀,费铮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
徐升按时间顺序接着问:“虞度秋回国之后,找黄汉翔和姜胜潜入他公司和他家,是谁的主意?”
“他们俩的。”洪良章苦笑,“黄汉翔曾是裴氏的员工,杜书彦想进一步嫁祸给裴鸣,费铮就出了这个主意。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栽赃给裴鸣,现在才明白,他很清楚,裴鸣也心里有鬼,担心少爷继续岑小姐的研究,会发现他爸当年买凶杀人以及绑架的罪行,牵连到他们一家,所以裴鸣肯定会插手介入,又正好有犯罪动机,是当替罪羊的绝佳选择。”
洪良章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一丝疑云:“但奇怪的是,那天少爷去公司,本该是小航从境外发匿名消息给裴鸣,挑起他的疑心,撮弄他带人去公司找少爷,可是,小航的信息还没发出去,裴鸣就到了……我猜,大概也是费铮偷偷干的。”
“这可太冤了。”虞度秋瞥向身旁的男人,“你说是不是?”
柏朝尚未开口,穆浩率先听出了不对劲,问:“难道不是费铮干的?那是谁?”
纪凛实在忍不住:“还能是谁,那天在场的裴氏前员工又不止一个。”
穆浩瞬间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盯着柏朝,又把目光投向虞度秋,用眼神询问:你知道?
虞度秋点头:我知道,没事。
怎么能没事呢?穆浩不得其解。若真如此,柏朝不就是裴鸣阵营的吗?为何潜伏在虞度秋身边?
他并非不信任这位突然出现的保镖,虞度秋的疑心比谁都重,能留在身边不愿放手的人,必定深得其信任,用不着旁人操心。
但问题是,谁也没见过虞度秋谈恋爱,谁知道他掉入爱情的蜜罐后会不会理智下线?万一他真的是明知男友有罪、仍旧包庇放纵呢?
虞度秋看见穆浩精彩纷呈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无奈道:“在感情问题上,我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