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以澄背后没长眼睛,何况他有意忽略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站起来闪身到床帘外,更衣出门,临走,本想和萧以澈说别睡太久,向后一瞥,正看见床头罗幕在旁边的木框上卡住了,没完全放下。还好萧以澈仍躺着,应该是……没看到什么。他心里一咯噔,话也忘了说,匆匆走了。
他不知道,萧以澈脸颊上染了一层薄红,正埋头在他的被角余温里深吸气。方才初醒,在床榻震动里下意识循声看去,恰巧看了好一场“犹抱琵琶半遮面”:帷幕之外,萧以澄脱了中衣,脊背线条如经名匠打磨般好看,尤其加上几道深浅疤痕,真显得他整个人都似刀削斧凿出来的。那场面虽只是一闪而过,但萧以澈看得心惊肉跳,彻底清醒了,久久犹自不能平静。
后背上纵横交错,大多是萧玄英用鞭子、用刀鞘抽的,也有对招时伤的;肩上那一刀尤深,是护着她才被砍的。当时流了那么多血,如今大概也早就不疼了;疼痛消散殆尽,竟然还留下了这么深的一道疤。萧以澈深吸气,扪心自问,其实还……有点高兴。
这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好念头,她掐掐掌心警告自己止住,略略定神,慢吞吞将床帘放下垂好,盘腿坐着,静心运转内力。也许是占了“地利”的缘故,气息周转尤为顺畅,她起身出去时,萧以澄还在院里练刀。
萧以澈去后厨做了两碗细面,想了想,卧两个鸡蛋,又想了想,筷子一搅将其中一碗面条压在鸡蛋上面,端出去,叫了萧以澄,再慢吞吞去找筷子。等她再出去,就看见萧以澄已坐在了那碗光面之前,没说什么,接了筷子,吃着吃着,从碗底翻出一个蛋来,也没说什么。
萧以澈偷眼看着,无端有些不爽,又没理由发作,最终啪的搁下碗筷,硬梆梆地道:“我出门了。”萧以澄不知道她闹的什么脾气,嗯声,多看了两眼,又道:“中午我在永安楼约了白叔。”
她微微一诧:“为了神羊阁?还要他做什么?之前在商言商,他顾念旧谊,肯帮忙;上次你叫他给神羊阁去信,他已很不情愿了,恐怕……”后边的话没说下去,只因萧以澄投来的眼神里有些过分尖锐的情绪一闪而过,不过他开口,声音还算平和:“你也觉得我……”
“什么?”
“……没什么,”他顿了顿,垂下视线,起身收拾碗筷,补充,“我没想让他做什么。神羊阁回信,看样子也未起疑,这边的事就算了了,我和他说一声而已。”
白叔便是那个他假借了名义向神羊阁讨公道的山庄旧部,说是“旧部”,关系早就淡了。此前萧以澈为商铺的事同他打过交道,知道他还算念旧,让了利也尽了心,只是当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如今再掺搅进往事里,难免不情愿。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不知萧以澄的打算,有些放心不下,上午在几家铺子里巡过,也去了永安楼。
这也是自家产业,萧以澈在诸多商铺做了六七年的幕后主人,经验颇丰,和掌柜打了招呼,被安排在萧以澄包房的隔壁。她来得晚了,没要人领,匆匆上楼,尽力隐匿气息,附耳细听,那厢白叔已然在仓惶地推脱着什么。
可是萧以澄不是和她说了没事?他总不会骗她。萧以澈皱了眉,听下去,没多久,等到萧以澄的声音:“我都还没开口,白叔便一句一个不能,说得在理,却不知除了我,要推的是哪一个主子的交代?”
这话便有些过了,萧以澈蹙眉更深,忽而又听见瓷杯碎裂声响,一惊,顾不上太多,伴着几声争执和脚步也冲出去,正撞上白叔出来。二人相对一怔,白叔先叹气摇头,冲她拱了拱手,走了。她呆了呆,推门进去,茶杯碎在桌上,萧以澄指间有血。
他方才听见响动,下意识觉得是她,并不意外,想解释什么,说了个“我”字,复又无言。萧以澈快步走近,蹲下抓住他的手腕,已看出茶杯是他捏碎的,还好伤得不重。她想去拿药,才要起身,被那只流血的手扣住,萧以澄望着她,道:“我未开口,他已在推三阻四。我不过想交代几句,我们在这里住得够久,牵扯太多,将来如何掩盖,他……”
“我知道,我知道了。没事的,方才我看他出去,也不是怀恨在心的样子,”萧以澈袖子上都沾了血,洇开,她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松开,将血口最深的食指指尖含进嘴里,舔了舔,抿在唇间,抬眼看他,接着说,“哥哥,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