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想着阿娘是宗庙主事,总要先问过才好进门。”齐王嘴角微翘:“宗庙占卜有什么好看的,无非装神弄鬼,不如跟着司天台去观星,还能见识一些真本事。”作为宗庙领头人的齐王亲口泄气,这话说得让别人没法接。司天台里的官吏多是男人,曾经在某些节点上报过一些不大好听的星象,受皇帝裁撤过一批,奈何司天台这种清水衙门里的人兜兜转转具是那几家人。皇帝转头就为列祖列宗祈福的名义,收拢了部分偏远的闲散宗室,再套上巫的名头。巫祝流传至今,职责仅剩下驱邪、祈雨、祭祀,都以舞乐的形式完成,早没了测算的功能。扩建宗庙的本意是教养宗室女子,好为皇族添些人才,后来顺带会在一些必要的时刻说些让皇帝顺心的话。这回的迁都测算也是如此,何年何月何日只是皇帝一句话罢了。兜这么大圈子,无非是迁都是件容易出差错的大事,皇帝既需要安抚民心的理由,也需要意外之余背锅的人。“就算人人都知道,仲母这话也忒直白了。”阿四鼓脸嘟囔,“就算是装神弄鬼,焉知世上无有鬼神。退一万步说,单单是巫祝之舞,我也相当感兴趣的。”齐王:“傩舞为的是取悦鬼神,不为凡人,具是面目狰狞,熊皮黑衣、假面朱裳。你若不惧,到时候只管去看就是了。”阿四锤手笑道:“那仲母到时候可得记得叫我,我再去问问司天台测算的日子,别撞到一起了。”姬宴平说:“司天台做的是测算功夫,到底何日出个结果,只能看人,无法具体到某一天的。”天象是切实有规律的,与巫祝不同。
事情一说完,齐王就赶人了。姬宴平带着阿四从缓坡徐徐下走,不忘提醒:“走路小心脚下,这条小道比别处的台阶都要低。”“台阶低才走得快呀。”阿四跃跃欲试,企图一步四阶。姬宴平快步拉住人:“可别了,越是缓和的地方,才越容易出错。”阿四在秋祢之际问得了宗庙大致的祭祀时间, 满心期待地等候冬日过去,好在初春见识巫祝之舞。她的好心情直白地展露在面容上,即使因为大理寺积压的案子导致她额外忙碌, 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一心一意地完成手头任务,期望新的一年。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个冬日, 漫长地令人惶恐。礼部陈宣送来第一版新修的礼时, 阿四正好在甘露殿陪皇帝小歇喝茶, 冬婳的茶艺相当不错,数十年如一日的都是皇帝偏好的味道。厚实的一叠送到御案前, 皇帝并不急着翻阅, 而是笑问:“陈卿为这一桩事操劳大半年了, 今年便许你早些回去过个早年吧。”年底是各部门最忙碌的时期之一,能得到皇帝许诺的长假,对任何一个官吏来说都实在是好消息。然而, 陈宣却笑不出来,这大约是他最后以官员身份度过新年了。便是陈宣早有准备,此刻依然心绪复杂, 口中五味杂陈,终是俯身叩谢:“臣谢陛下隆恩。”皇帝脸上总是挂着那样一抹笑:“陈卿大病初愈, 瞧着身体不复从前,出宫的路不好走,冬婳你去叫步辇来送一程。”“谢陛下仁恩。”陈宣再拜谢,告退出门。大开的门灌入寒风, 与屋内融融的地龙暖气对冲,升起朦胧的雾气。下一刻, 冬婳压低声音的呵斥声传来:“真是不要命了,陛下与公主在屋内,竟将门大开着,还不快关上!”陈宣略微佝偻的背影就此伴随寒风被关在门外。阿四听见了宫人急切小声的应答,门扉碰撞的声响,力士搀扶陈宣的动静,西风呼啸而过,穿透步辇,吹起几许枯叶。皇帝没有过于灵敏的耳目,但她有着母亲的直觉,抬眼便问神情有异的女儿:“阿四在想什么?这么入神。”阿四心里冒出些古怪的想法,还未被理智压下,就突然蒙受阿娘的关怀,她望门下意识回答:“陈宣老得真快啊,明明才五十多岁,看着却好像马上就要死——驾鹤西去了。”阿四紧急压住不大吉利的声调,心虚地收回望远的目光。皇帝笑两声,没有纠正阿四的口误说道:“他确实老的很快,或许这本大周礼内,有他为数不多的寿命凝成的心血。人总是这样的,一旦失去了支柱,就会迅速地萎靡、憔悴,乃至于死亡。”阿四于是回头盯住那本厚实的书——一叠纸张,尚且没有编篡成册,再皇帝首肯之前,甚至见不到天日。她说:“阿娘要以陈宣的名义发布这部分礼吗?”男人在记录和编篡时总是很狡猾的,关于男人在这方面的罪行,阿四能从开天辟地、三皇五帝……一直说到今天早晨看到的舞弊案。谁也不能保证,陈宣没有在其中做手脚,增添一些有歧义的话语,总是很容易的。之后数不尽的修改,才是修礼的重头戏。“这是个不够完美的礼。”皇帝手掌压在厚纸上,手指轻点,“既然阿四知道为娘的顾虑……是有合适的推荐人选吗?”能够在著书立作的事情中插上一手,且是注定要发行天下的书籍,这对名声是极有帮助的,但凡是心中稍有些想法的人大约都不会错过。而我们的小公主恰恰就是那个全无想法的人,一提到书,满脑子都是这辈子读不完的藏书楼。阿四登时推拒:“我哪里知道哪个人更懂得礼,这种复杂又高深的事,还是交给更专业的人比较好。”皇帝失笑:“让你推荐人选,又不是让你亲自动手。”“那也是一样的,抱玉握珠者才能分辨明珠,汗血宝马也要伯乐来相识,而我自认一时半会儿是做不成知人善任之人。”阿四摇头,绝不肯接下这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