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开得胜,不日便起驾回銮,元夫人,到时候都会好起来的……”
正在推腹的医女听了这话,手上一顿。她已将毕生所学都使了出来,可菊氏为逆贼玷辱,致使胎位不正,如今命悬一线——明明是那样周全的准备,却因宫正司的杨氏临阵倒戈,置菊氏于万劫不复。
若不是主子下了闲棋……
医女按捺住心中的怨怼,却又止不住地替主子委屈,即便陛下识人不清,菊氏最挂念的,却依然是那个不能护她周全的陛下。
“……”
冰凉的触感。医女抬起头,菊氏将她的手掌翻了过来,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
“德……”
余下的字已不必再写。医女不敢停下推腹的动作,只放柔了声音,道:
“主子和小皇子都安好,元夫人珍重自身,生下孩儿,来日可期……”
那“可期”二字还未出口,菊氏的面容便扭曲起来。医女向下看,那粉嫩嫩的脸蛋已滑出了产道——婴孩的啼哭声响起,驱散了笼罩着禁城的这片死寂。宫人们七手八脚地围上前去,淑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对菊氏道:
“恭喜元夫人,是个小公主呢……”
?
菊氏侧卧在床上,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小女儿。因着陛下的缘故,她是第一回亲自给自己的孩子哺乳。为母的天性叫她又喜又悲——她是这样疼爱这个小女儿,却也知道离别在即了。
鲜血汨汨地从她的腿间流出,华贵的锦衾被染红。淑夫人低下头,默默地啜泣起来。福宫的宫人们一边劝着主子,一边也为着这场宫变后、自己未知的命运而感伤。
“娘娘,还是把汤药喝了吧……”
淑夫人抬起头。那医女倒是个仁心的,即便到了如此地步,却仍服侍菊氏用完了最后一盅汤药。她看着如纸人般、毫无血色的菊氏,想起听说的、自她入宫以来受到的磋磨,又落下泪来。
“咳、咳——”
菊氏已无气力抱起呛奶的小女儿。医女见状,连忙放下药盅,回身抱起婴孩,将其翻过身去,轻轻地拍起背部,襁褓散开,露出了婴孩圆润润的臀部——
在那臀尖之上,竟有一点嫣红的、如花朵般的胎记。
“像桃花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会是个好意头呢…”
医女看向了菊氏。
菊氏看着她的小女儿。她艰难地抬起手,轻柔地抚过那抹胎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阿桃这个名字,只是来自于她家院里种的一颗桃树,因为是女儿的缘故,她就被随便地取了这个名字。
她半生辛苦,只愿她所遭受的灾厄,不再降临到她的女儿身上——然而,这也只是镜花水月空怅望。夜色中,一枚焰火凌空绽放;而一墙之外,梦魇般的唱喏声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
“皇、皇后娘娘,元夫人,不,菊氏,她、她刚刚生产,还求……”
利剑出鞘,寝殿内的纱幔飘零一室。淑夫人上前,跪倒在越氏面前,却被跟随越氏前来的宫人“请”去了外间。菊氏的眼前已经渐暗,她挣扎着想要护住她的小女儿,然而越氏只抬了抬眼,宫人们便扯住了菊氏的头发,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
襁褓坠落。
软乎乎的小女儿被肆意地扔在了室内的金砖上——她骤然离开了母亲,委屈地哭了起来。可是近在咫尺的菊氏已无他法。菊氏身上的罩衫被剥了去,她挣命地伸出手去,想要抱一抱小女儿,却总有宫人笑嘻嘻地、将小女儿踢到离她更远的地方。
然而,这些看在越氏的眼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你倒是聪慧,知道活着会比死了更难过……”
越氏看着匍匐在她脚边的菊氏,菊氏已气若游丝,方才被拖拽经过的地方,皆是斑驳的血迹,
“本宫刚刚见完你从前的夫君,左谦……不过,也不能说是夫君……毕竟,若不是本宫,他的姻缘,本该……”
菊氏的眼前已是茫茫黑暗。
她不知这里的季节,只忽地生出一株桃花,粉白似雪,她抬起头,却见一个美少年,坐在朱色墙头,温柔地向她挥了挥手,遂转身一跃——
“……属于江王,菊氏,左谦一直所爱的,从来都是江王呢。”
狂风乍起,将如雪的桃花瓣吹落满地。
菊氏望着哭得几乎要闭了气的女儿,她已抬不动手指,身下的金砖愈发冰凉,仿佛这是她一生的写照。
所爱皆不得,所求皆成空。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