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反驳,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又追问:“哥到底恨自己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萧以澄这下竟知道答了,却只是否认,不肯多说,“你不知道,我……我做得并不好,否则,也不会再三再四发生这样的事。”
“不是这样的,这是意外,或许,是你太恨自己,恨得太累,所以生病了。这是一场病,尚未痊愈,没有什么再三再四。”她轻轻说着,握着他的手,指腹在掌沿和缓地摩挲,“究竟还有哪里做错,哥哥真的不肯告诉我吗?那至少……你试着不要恨自己,好不好?”
又是沉默,他说不出,也做不到。萧以澈耐心等了又等,而他只是回握住她的手指,道:“我明白了……你大病未愈,不要劳神,先休息罢。”
大病未愈的分明不止是她一个。萧以澈无奈,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又叹了口气:“明白了就试一试呀,就当是为了我好。”又等良久,才终于听见一声嗯。
她确实精神不济,原本还想细细盘问自己昏迷期间他是怎样过来的,接下来又打算如何度日,但撑不住睡了过去。她睡得不太安稳,额上热度又反复一回,朦胧间感觉到哥哥始终坐在身边。
薄暮时,萧以澄叫她起来喝了半碗粥,她问:“你呢?”他一笑:“要我陪你喝这个?什么都没加,还不如药膳有点滋味。知道你讨厌那个味道,我一会儿去外间,而且,也还有新找出来的几册药方想看。”
他的话有些多,萧以澈多看了他几眼,但什么都没说,只嗯声,放下碗,又躺回去。
她的不快显而易见,萧以澄停了停,又说:“我还想了个法子。下次我再发疯,你先去密室里躲一躲罢,第三道机关门的右孔,用簪子插进去堵死,从另一边打不开。密室里我重新收拾过了,能住,你自己躲进去也好,若有办法,将我关进去也好。”
萧以澈抬眼看他,没说话,他却不心虚,又笑了一下,边将一支金簪压在她枕边,边好声好气地同她商量一般:“看在我是教你用簪子堵锁眼,而不是拿起刀来捅我的份上,就不要生气了罢?”
拿刀捅他……这样的话,萧以澄不是说不出来,确乎有进步。萧以澈有点想笑,唇角微勾,又绷成直线,翻了个身,扭过头去。身后的脚步声渐远,她才转回来,看着簪子,心里五味杂陈:进步是进步,可他明知自己生气,却还是不愿意说清楚,他到底为何那样自责。
能是因为什么呢,萧以澈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甚至去追溯他发疯时说过的话——其实她本来不曾因为那些恶意而太过受伤,毕竟知道非他本意,但现在再想想,又不免怀疑其中是否也有一部分的真心。
譬如,怨恨她的勾引,是因为真的认定她将他引入歧途或深渊吗,又或者,要她成为一条被铁链锁住的狗,是因为觉得她既然撩拨了,就该足够听话乖巧地予取予求,彻底成为他的掌中之物吗?
如果、只是如果,这是哥哥内心深处的阴暗欲望,她能平心以待吗?
萧以澈扪心自问,一边觉得人到底难免有一些低劣却不必付诸实践的淫欲,一边却也的确会为此感到痛苦。她并不是高门大户里生长出来的白莲花,早就看够了人心鬼蜮,瞥见过种种不可告人的欲望,但是设想这一切也会来自于最亲近的哥哥,还是不免难过。
不过既然他并未承认,似乎也不必急于设想这些……纷杂的思索间她又陷入浅眠,再醒来,天色已然全暗了,萧以澄不在,外间还有光线。
萧以澈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潜行到内室的门口,借着屏风的遮掩,向外探看。在看清外间的情形以及萧以澄所在之前,先听见了极为痛苦的作呕声。
她愣了一下,霎时胸口闷闷的,光是听那声音,自己喉咙似乎也很不舒服。萧以澈抬手去捂,抚了几下胸口,不知为什么,眼眶忽然间酸涩起来。
其实萧以澄也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反胃的感觉克制不住,自知都被她听见了。本以为她一定会立即冲过来,他有些狼狈地侧了侧身,徒劳地遮掩——然而没有,萧以澈没有靠近,让他有余裕平复胸臆间翻腾着的恶心,边漱口边想,如今这个妹妹也知道要避开他的尴尬。
可他竟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萧以澈又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不禁脱口而出:“怎么还是来了?”她“啊”的一声,眨眨眼:“方才……呃,方才没有穿鞋,怕哥哥骂我。”
萧以澄本应该是听得出她赤脚踩在地上的,却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只顾着疑惑她明明看见听见,为什么折转回去。这样一来,他心里暗自闪过几分自责,但同样的错误不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再犯,萧以澄抬眼看她,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回走,语调里还是有几分她躲不过去的责怪:“都回去穿鞋了,不知道披件衣服吗?”
在此之前,萧以澈未必不在内心怨怪、甚至记恨他的隐瞒,可是此时看见哥哥煞白的脸色,心里又软了。
不论如何,这是她哥哥,她早在出生之前,就亲密无比的哥哥,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好的亲人。